是什么都没说出来。
一六七蹲身去捡灰扑扑的馒头。
他就看着小小少年仔细地掸去馒头上的灰,尔后不远处传来叫唤一六七的声音,一六七便没再和他说什么,收起馒头小跑着往管事的屋子那边去了。
到处都是叮当叮当的镣铐声,到处都是哐哐哐的凿石声。
宗锦恍惚觉得以前的事都是一场梦——尉迟岚是梦,赫连恒是梦;征战天下是梦,午后长廊是梦。真正的他其实只是个叫宗锦的贱籍小倌,生在万人脚下,天生就该做这些脏事累事,低人几等。
来采石场的第二天夜里,宗锦做了个梦。
梦很简短,梦里赫连恒坐在斩崖下的河边,跟他说话。他还记得这件事,那时赫连恒像是有什么话要对他说,只不过还没说出口,江意他们便来汇合了,他们的对话也就不了了之。而梦里,赫连恒那句话说出来了。
赫连恒说:“为什么食言?”
……
…………
宗锦在石头凿的大通铺上惊醒时,这句话还在他耳边回荡。那声音、那口吻、那吐息,每一样都无比真实,仿佛赫连恒前一瞬就在他耳边,在质问他“为什么食言”。
漆黑的石窟,外头还有夜晚干活的声响。他喘着气,好一会儿才调整好呼吸,那句质问却没有消失。
——为什么食言?
——他哪有食言,他向来言必行行必果。
——为什么食言?
——他现下被关在这个地方,带着手铐脚铐度日,他能如何?
——为什么食言?
无论宗锦的脑子里在想什么,赫连恒始终是这句质问。他与赫连恒又没有什么白头偕老的盟约,他就是现在死了,也不算是失约吧?
他这么想着,在榻上呆坐了许久。
周围人的呼噜声此起彼伏,但都没能盖过他脑海中赫连恒的声音。因那质问,宗锦不由自主地开始梳理记忆,从他在不萧山上遭遇背刺开始,到他成为赫连家的下仆,再到久隆……他想起来了。
他是跟赫连恒有约在先——
“你帮我一次……我就把天下打了送给你。”
这一瞬间,不知名的感情在他心头涌动,顷刻便化作洪流。
他怎么能指望赫连恒来救他呢,他怎么能轻易就忘了自己此生最大的愿望。仿佛是这具身体太弱,就连他自己的心智都跟着弱了下去;不,他是尉迟岚,即便是三家集结,几万大军压境,尉迟岚也不会投降,只会找准机会反击回去。
论及儿女情长,他未有那般在意;可他欠赫连恒的救命之恩尚且没还,他怎么能死在这种地方?!
他攥紧了拳头,因为劳作而劈裂的指甲印在肉上,他却感觉不到疼。
——就算赫连恒找不到他也没关系。
——就算他要花一年两年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也没关系。
——他就是爬,也会爬出去,爬回轲州,爬回赫连恒身边,将天下收入囊中,如约双手奉上。
宗锦在心里暗暗下决心,拳头不由地砸在了石榻上,咚地闷响了声;这点动静在鼾声中微乎其微,就连宗锦自己都没注意到。
但是有人注意到了。
非常突兀的,小孩尚有些稚嫩地声音在黑暗中响起:“……是不是饿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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